我一直以為,自己是一個勇敢,膽子很大的人。喜歡挑戰各種極限,對我來說是一種心智與肉體的訓練,嘗試新事物是大腦的開發。不需要他人慫恿,我就會主動去做一些極端的事,雖然並非皆為艱辛,但成就感常與過程中的困難程度成正比。
小學的時候,教室旁有一種遊樂器材,像梯子橫跨在空中般,小朋友可以用雙手帶動垂掛的身體,從一端盪到另一端。梯子距離地面的高度相對於我那時的身高,顯然是有些勉強,但嘗試後我明白,只要留意有一隻手抓緊握桿即可。自此,我愛上了這個器材;每節下課,我可以來回玩盪數十次,隨著技巧越是熟稔,膽子就越大,雙手的擺輻也加大。從一次一格增加到兩格,最後甚至可橫跨五格,從原本十幾趟的擺盪減少至三四趟即可完成。
某次下課,我如往常握住了第一根橫桿準備前進;但握著下一根桿的手並未捉緊,而應該維持在另一支桿上的手也突然支撐不住。瞬間,身體重心不穩,眼前視線的景色全部改變,四周的聲音消失了,耳朵聽到的就像是映像管後方的單一的頻率,並且從鼻腔傳來生鏽的味道。這超現實的感受,伴隨著身體反射不穩與急促的呼吸,還有從手腕傳來如烙鐵般的疼痛感。
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不同的經驗,但小時候除了感覺到肉體的痛之外,並不清楚它背後的意義。現在回想起來,落地那一瞬間的恐懼,卻在成年後提醒我生命的脆弱與可貴。
在巡迴演出的旅程中,每當飛機起飛、車輛行駛、極端的氣候,或是看見電視新聞中的事故,每每都喚醒了我童年時產生的恐懼。我害怕,怕生命無力喘息、怕意識如煙火、怕痛苦纏身、怕與所愛之人分離。因為害怕,我更珍惜所擁有。
「世界末日」在這幾年異常真實的存在,讓許多人思考了存在的意義,也讓我在今年為自己設定了一些目標。有的容易,有的困難,有的不僅花體力也花時間,有些就算是花了時間和精力,卻也無法強求得來。今年九月我達成了「橫渡日月潭」的目標。當我泳到湖中央時,長久以來深埋心底的恐懼,再一次的浮現。
日月潭從這一端到另一端有三千公尺,是六十個標準泳池的長度,潭水深不見底,能見度大概只有兩米。以往,我從未在開放水域游泳過,雖然大會準備的救生浮鏢讓人安心許多,但是下水不久,所有可能發生的壞念頭就不停的在腦海中產生。在湖中央,綁在身上的救生用具反而成了我擔心受怕的源頭,如果失去了這這條紅色浮鏢,就只能努力向前划。大約游過了三分之一的湖面後,許多人已選擇將浮鏢抱在胸前,而我拖著浮條只想趕快離開這湖面。
每次抬頭換氣後,轉頭再次面對深綠色的湖水,看著它沒入黑暗中。湖面周圍有許多突然間出現的障礙;前方的蛙腳來襲,或是划進一組纏結的浮具,都是每次以為已習慣了這片湖之後,又重新啟動的開關。終點碼頭的石階,結束了這一路的恐懼:能夠活著真的是一件很美的事!
「末日」,也許是一部電影、一首歌、一本書、一則新聞、一段感情、一件物品、一句話、一場比賽。但不管是什麼,它都代表著結束。我所追求的極限有時很危險,常常徘徊在活著的邊緣,而「末日」,就像是紙窗外的狂風,一不留心就會破窗摧毀一切。但也因為離它那樣的近,更讓我期待每次睜開眼的瞬間,看到紙窗未被毀滅,卻能聽見狂風呼嘯,然後讚嘆。
呼!活著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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